太阳还没升起,天便已经亮了。
兰斯洛特——罗多克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——正垂手站在三叉戟河东岸的高地之上,遥遥望着河对岸仓促集结着的部队。
他未披挂铠甲,只穿了一件未被硝过的紫色硬皮护肩,以及一套轻软但并不显眼的深棕色皮甲。披风扣在左肩上,随着他的行动而飘逸地摇晃着。他没有背剑,只有一对空空的皮革剑鞘十字斜架起来,挂在身后。
在他的身后,他的士兵正在享用早餐、擦甲磨剑。骑士们从马鞍囊里翻出羊毛,裹在马蹄上,以免坐骑在渡河时打滑。
以逸待劳。那个贝狄威尔果然所料不错,这一战他们必胜无疑。现在,只要击溃这支疲惫的部队,帮助贝狄威尔名正言顺地消灭他的心腹大患,根据协议,贝狄威尔成功加冕之后,作为回报,罗多克帝国也将因此得到它觊觎已久的提尔铁矿。
各取所需。公平交易,不是吗?
兰斯洛特轻轻摇头,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轻浅的蔑笑,那个贝狄威尔虽然有些谋略,但他显然低估了克洛诺斯陛下的野心。渡过了三叉戟河,他们只要继续前进,就可以直逼斯瓦迪亚王都帕拉汶
“斯瓦迪亚兵团——”
兰斯洛特比了个手势,打断了副官的报告。“我已经知道了。对岸是汤玛士的部队。”
“是的,他们一共出动了三个兵团,几乎是斯瓦迪亚重骑士团的三分之一。还有,贝狄威尔许诺的重型投石器已经到了,再加上工匠临时赶造的三架,一共八架。”
“非常好,把它们架设在南路。你把你的骑兵团带到南路,等待机会迂回包抄。另外,通知高文,让他的人开始进攻,”他接过仆从手中的两把长剑,剑刃滑入背后的剑鞘,发出锐利的声响。“告诉他,就是耗尽最后一滴血,也不准撤退。”
“为什么把重点放在南路?南路的河水虽然并不湍急,但水极深;敌军居高临下,占据着优势。中路的地势低平,水浅而流速缓慢,更方便骑士通过。”
“按我说的做。北路牵制,南路主攻,而中路,我们放弃。”
面前的骑士露出惊讶的表情。
“你会明白的。”
“是。”面前高大的骑士没有再问,只低下头,坚定地回答道。
“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,汤玛士要么是逃,要么,他就必死无疑。”年轻的元帅拉了拉手套,接过仆从手里的头盔,戴到头上,接下来的声音穿过铁盔,发出低沉的共鸣:
“准备战斗。”
……
三叉戟河。南路。
“你们的父亲、祖父,或许与我的父亲一样,曾在斯瓦迪亚狗的城墙下饱尝战败之辱。而今日,我们将一一洗刷!三十年后,那些斯瓦迪亚狗将羞于向他们的子孙讲起今日的战斗;你们,将可以在妻儿面前,自豪地挺直腰板,告诉他们:三十年前,我曾在三叉戟河,和那个该死的混蛋兰斯洛特并肩作战!”
“为了克洛诺斯陛下!”骑兵们大笑着回应,兰斯洛特举起一只大手,压下了他们的喧嚣,继续说道:
“如果今天,你们之中有人战死,我会同情你的不幸——因为你会发现,地狱里的斯瓦迪亚狗,远比你的同胞要更多!”
伴随士兵的大笑声与狂热的击盾声,兰斯洛特高声下达了命令:
“投石器!”
工程兵迅速进入阵地。
“准备!”
“装填——”
“装填!”
他缓缓举起握剑的右手,剑尖向前倾斜,直指天空。突然,剑“唰”地落下。
“开火——”
“开火!”
巨大的力臂呻吟着传动,如同独眼巨人健硕的双臂,巨石抛向对岸斯瓦迪亚士兵组成的方阵。然后——
死亡之雨倾泻而下。
巨石落入斯瓦迪亚人的阵线,敌阵后排的弩手完全没有任何抵抗之力,便被压扁,也包括一些骑士在内,他们连人带马被砸死,甚至连尸体都与铁甲完全嵌在了一起。巨石猛烈撞击地面,棱角锋利的碎石四处飞溅,在敌阵中造成二次伤害——还没完呢。
河西岸的地势向河道倾斜,落地的巨石摇晃了一下,非但没能稳住,反而转向河里滚去。躲避不及的斯瓦迪亚士兵有的直接被压成肉饼;有的被两块巨石挤扁,在随后的撞击中肉块飞溅,血肉模糊的尸体滚入河中。
巨石之间彼此相撞,更多的碎石激射而出,顺着河岸的斜坡滚入河中,沉到水底,然后——
“装填——”
“装填!”
“开火——”
“开火!”
斯瓦迪亚指挥官迅速下令众骑士后退,分散阵型,但根本不起作用,军队中一片人仰马翻,士兵们都亡命奔逃。他高喊着重组阵型——
死亡之雨再次降临……
……
鲜血染红了大地与清澈的三叉戟河水,在清晨的那一抹猩红下,映出了河中由石块和尸体组成的人工浅滩——可供骑士通过的浅滩。
“现在,骑兵——”兰斯洛特微笑着下令。
“骑兵听令!”
“冲锋——”
“全体冲锋!”
罗多克骑士的洪流冲向对岸溃不成军的斯瓦迪亚人,好像涨潮时的海水吞没沙滩。
……
汤玛士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正面对一场如此艰苦的战斗。
敌人数量众多,队伍里没有魔法师,因此不能很好地了解对方的具体人数和战略部署,只能根据侦察兵的报告,大致判断对方的战术与打法。
而他一直在等候的,迪斯平伯爵的大军,也迟迟未到,如果他们能及时赶来,那么战局将有很大改观,
敌人的数量远多于之前侦查的结果,大量步兵聚集在中路对面的河岸,似乎准备发动一场毫无技术含量的强攻。但他们实在是太多了。
敌人在南路部署了他们的骑兵部队,但那里根本不适合骑兵通过,不仅容易被连人带马冲走,也会在渡河以及爬上这面的陡坡时变成活靶子。北路的敌人早早就发动了攻击,虽然他们的攻势很猛烈,但是水流很急,因此他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也没能击破他在那里的防御部署。
难道兰斯洛特的实力,不过只是传言中的而已?或者他只是个莽夫,自身勇猛过人,但没有谋略。也说不定。
他略宽了宽心,吩咐侦察兵警惕中路可能发动的攻击,等待南路传来的消息。同时也不禁怀疑贝狄威尔会不会只是用这种方法把他拖住。不过他相信罗多克人不会那么笨,盘踞在这片大陆北方的罗多克始终像北极熊一样,时刻贪婪地望着其他国家的财富与土地。
终于,他看见传令官从南边赶来,但是他带来的却是坏消息。
一匹快马绝尘而来,马背上的骑士肩头披挂的红色战袍表明了他的身份,但奇怪的是,那名骑士的身体始终低伏在马背上,没有挺直身体,而且,马匹奔驰而来,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汤玛士策马上前,挡住那匹马,骏马人立起来,马背上的骑士身体无力地落到马下。一根锥头箭已半截没入他后背上的钢板,只露出半截羽制箭尾。老骑士下马,俯身合上死者的双眼。死去的骑士盔甲上遍布凹痕与裂纹,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。南路究竟出了什么事?但怎么可能?
来不及思考,南方隆隆的马蹄声和黑压压的人马疾驰而来。他们显然与斯瓦迪亚骑士不同,盔甲轻便却坚固,骏马为了灵活机动而不披挂任何战甲,汗珠在光亮的皮毛上闪耀着光泽,冲在最前的旗手高擎战旗,丝质旗面上一个遒劲笔体书写的白色“L”被一片血红环绕着,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罗多克人!
该死!看样子南路失守,被包抄了!而河对岸的罗多克军依然毫无动静,虽然有士兵不断跑来跑去,向河的这边叫嚣、大骂。
是幻象!糟糕,中计了!
“所有人,上马!”
大地震颤,尘土飞扬,骏马开始小跑,铁血之气在马蹄下奔腾,使它们迅速达到冲刺的速度。汤玛士一声令下,骑士们长枪放平,全速前进,环绕着的铁血之气流转着,组成钢铁般的阵线。
汤玛士的长矛贯穿了一名罗多克骑士,枪矛溅射的力量瞬间将那人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炸得分离。骑士们紧随其后,他们就像一根木楔子**了罗多克人的队列。
骑士冲锋,是能将奔腾铁血之气发挥到极致的方式,冲撞的猛力与自身的力量结合,强大的力量于枪尖一点爆发,在那一瞬间的战力瞬间激增了数个层级。而骑士之间铁血之气的交融与共鸣,使整个阵线变得无坚不摧。
大部分骑士随他冲出重围,迅速撤退。罗多克人重组了阵型,继续追击。
“撤到阿彻鲁斯关隘!重组防线!”汤玛士几乎绝望地下了令,那里是他们唯一的希望,苏诺平原前的唯一屏障。
但令他担忧的是,刚才那支骑兵队之中,他并没有看到兰斯洛特的身影。
……
远方的山口处,黑压压的一片,没有路。
高大的阿彻鲁斯山脉纵贯南北,将苏诺平原与三叉戟河谷分割开来,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,而这道关隘是这道屏障的唯一缺口,但是现在,这缺口被一道铁幕所遮蔽。
罗多克的塔盾步兵,他们列成整齐的方阵,盾牌足有一人高,而又并非廉价的木盾或是常规的铁盾,而是一块坚固的铁板,盾面上勾勒出力场魔阵的图案。这是罗多克最引以为豪的发明——那个群山之中的国度一直依靠他们的重装矛手对付斯瓦迪亚的铁骑,被斯瓦迪亚人称为“缩在龟壳里的国家”,但当这样一座铁幕落在汤玛士面前时,他不禁感到绝望。
虽然长枪冲刺能最好地发挥铁血之气的威力,但盾牌同样是防御铁血之气最完美的方式,更何况上面还有加强防护的魔阵。
“矛!”敌阵之中传来一阵大喊,前排步兵大盾摆于身前,后排士兵放下三米长的长枪,严阵以待。
没办法了,虽然处在劣势,但是不见得不可突围,无论如何,这一战也可以使罗多克军损失惨重,无力再战。
汤玛士想着,大剑一挥。
“冲锋!”
……
他站在战场之外,望着一望无际的晴空下的那片沃土,初秋的田野,麦子已经发黄,渐渐溢出休眠了整个暖夏的麦香。
这时,他听见身后战马的马蹄声和疲惫的喘息。
“汤玛士,只有你才有这个能力,从长矛阵中杀出重围。”他转过身。
老骑士勒住马僵,身上的盔甲上遍布划痕与魔洞,手臂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。兰斯洛特说的没错,这看似普通的长矛阵根本不是看上去的那样。他和他的骑士从冲入敌阵开始似乎就闯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。
突然从地下跳出的绊马索,十分坚韧,连铁血之气激荡的骑士冲锋也无法冲断,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缠住骑士的马腿。莫名其妙张开的大网,铁血之气在网中流动,结成力脉,好像充满黏性的蛛丝把骑士吸附住,不能动弹,更无法挣脱——这种流转方式本来是用于将身体吸附在墙壁或是天花板上的技巧,没想到竟然用于束缚。涌动其中各种火焰、冰霜,风雷能量构造的致命陷阱,一触即发,却丝毫不会误伤阵中的罗多克人。而罗多克战士一面以长枪与塔盾减缓骑士冲击的速度,一面待他们落入陷阱后补上致命的一击。
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士的力量。
“想必你看得出来,这些塔盾步兵,根本不是你所对付过的普通士兵。他们都是被帝国训练出的游侠,精通格斗、捕猎、魔法,尤其是魔法陷阱。而对于魔法与格斗力量的运用都有所掌握。虽然他们更擅长列阵防御,而不是进攻,但对于山岭纵横的罗多克帝国来说,足够了。”
“老战马,斯瓦迪亚和它象征的旧时代已经衰落了,钻研单一力量已经不再是世界的潮流。魔法师,魔弓手,战士,圣骑士的界限将越来越模糊,最终被彻底打破。不过,这次不能攻进帕拉汶倒真是遗憾。”
汤玛士有些疑惑的目光望向他。
“因为,有一点麻烦需要我回去解决,所以我只留下了这支部队,‘山崩’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名不虚传。”兰斯洛特看着汤玛士,他残破的护甲竟然焕然如新,手臂上的伤口也早已愈合。“盔甲居然与身体同样具有再生之力,虽然再生速度比不上恶魔,但已经很令人惊讶了,而且,还是纯粹以圣光的能量。”他左手握上剑柄,拔剑出鞘。“好了,是时候了断了,汤玛士。以骑士的方式,一对一。”
汤玛士下了马,拍拍马,让它离开,掀开了那影响呼吸和视线的面甲,然后摘下了头盔,丢在地上,摘下巨剑。
双方开始了一轮交锋,连注入的铁血之气都很少,完全是试探着的,毫不恋战。双方被彼此震退时,看起来汤玛士还占据着上风。
“你在保存实力。”兰斯洛特说,用剑指了指他的剑,“你一直在保存实力。你的剑上没有缺口,战士交锋,武器不留下缺口是不可能的——但如果用剑身的平面格挡,就能借助剑身平面的弹性,抵消冲击。这只是个用来保护剑刃的小技巧,没有什么实际作用。但真正感到害怕的时候,谁也顾不上这些东西。”
“你不也是?”汤玛士说道,开始凝聚精神力。象征着斯瓦迪亚骑士会的兄弟会之剑通体纹路涌动着,发出耀眼的光芒,圣光将全身照耀,仿佛一位下凡的天神。
圣光之力,这是他面对兰斯洛特的唯一优势,圣光之力与任何肉体力量都不同,它会极大地震击对手的精神,以影响对方能量的汇聚,而这是兰斯洛特所不掌握的。
“神圣骑士?有趣。”
“现在,拔出你的第二把剑吧。”他望着兰斯洛特右肩头露出的斜背的剑柄。
“没那个必要。”他说,在他下一个动作之前,汤玛士还认为他的这种出言不逊多少有些狂妄的意味。
“我对阵过很多圣骑士,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。”他说着,话音未落,气流就已经响起来了。
汤玛士注意到,兰斯洛特剑身表面的气流正在高速运转着,嗡嗡作响。飞快的气流本身就是销金断铁的利刃,更何况这气流中还充满了强劲的铁血之气。
“涟漪。”兰斯洛特笑道,“我还是更喜欢叫它绞肉机。”
剑刃的嗡鸣声迅速奔袭而来,汤玛士提剑谨慎迎战。圣光之力随着一记审判的剑招倾泻而出,力量本是集中于一点爆发,却被这嗡鸣的旋风绞碎冲散。
如果说兰斯洛特的笑容令他感觉自己已经输了一半,那么他接下来的话已经让他彻底输了剩下的一半:“涟漪,不仅可以绞散冲击、化解力道,还可以绞碎力脉。如果我猜得没错,汤玛士,你的恢复之力,就是靠全身上下的力脉完成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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